作者简介：高尚全（1929年9月-2021年6月27日），上海嘉定人。1952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经济系。曾任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

文章来源：《中国经济周刊》2020年第2期。原文副标题是“学习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决定再思考”。

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顺利召开并作出了《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以下称“《决定》”）。

最近，笔者认真学习了这个重要文件，既有深刻体会，也还有未读懂的地方，在这里形成文字，以便交流讨论：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决定》的核心，应该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有什么关系？笔者认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及其执行能力的集中体现。那么什么是国家治理体系？关于这一问题，有两种理解。一种认为，国家治理体系是我国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以及监督体制，我不赞成这种理解；另一种则认为，国家治理体系是保证党领导人民有效治理国家的制度体系。经过学习思考，笔者认为，国家治理体系包括国家治理、政府治理、社会治理、企业治理、基层治理以及家庭和个人治理，其中政府治理是治理体系的中心环节。

处理好政府与市场关系，关键在政府。要转变政府职能，打破行政垄断，必须弱化政府对微观经济活动的干预，保障市场发挥配置资源的基础作用。要认识到市场是经济发展的主体力量，政府是创造环境的主体。为此，笔者认为，要推进政府从全能政府、管制型政府向有限政府、服务型政府、法治政府的转变，保证各种所有制经济依法平等使用生产要素、公平参与市场竞争、同等受到法律保护，逐步建立以权利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为主要内容的社会公平保障体系。因此，处理好政府与市场关系，关键在政府。

落实市场决定资源配置，关键在政府。市场能在资源配置中起到决定性作用，就必须要建立起开放、统一、公平、有序的市场体系。减少政府部门对经济的干预活动，明确政府和市场两者的角色定位和职能要求，政府部门要尽量缩小对经济活动的约束力，加强对社会公共服务的优化工作和市场监督工作。按照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要求，着力提高宏观调控和科学管理水平，真正做到大幅度减少政府对资源的直接配置，让市场充分发挥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落实市场决定资源配置，关键在政府。

进一步改革“放管服”，建设人民满意的政府的关键也在政府。“放管服”改革始终遵循“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将人民群众的需求放在政府改革的中心位置，民之所望，改革所向，推动政府职能从重审批向强监管、优服务，政府角色从权力主体向责任主体的深刻转变。“放管服”改革一个重要领域就是政府大量向社会和企业放权，更好发挥社会力量解决那些政府管不好管不了的经济社会发展问题，通过加强基础性制度建设，制定相关行业服务标准和竞争规则，提高社会组织和企业自我发展能力和管理水平。因此，进一步改革“放管服”，建设人民满意的政府的关键在政府。

充分发挥中央与地方两个积极性体制机制，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内容，建立这个新体制的主体也在政府。

企业治理和基层治理是国家治理体系的基础。基层工作是体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关键环节和重中之重。基层工作的到位与否直接关系到社会的和谐稳定、关系到民生福祉，而民生连着千家万户，一枝一叶总关情。基层工作好坏切实体现在事关群众利益的实事项目、急难愁盼问题的实质解决上。随着企业和基层社会结构和思想观念的变革，各种利益矛盾日益凸显，企业治理和基层社会治理需求在不断提升，华为治理是基层治理，其成功经验也许会对国家治理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华为从小企业发展壮大，从搞交换机贸易起步。从加拿大非法扣押孟晚舟，到美国总统特朗普亲自下令打击华为，在这多重压力下，华为没有倒下，现在成为世界一流企业，它对国家对人民做出巨大贡献，2018年，国内纳税总额905亿元，10年来累计4689亿元；解决了18万人就业。而且华为在全球排名从2010年393位上升到2019年的61位，这是跳跃式发展。全球三分之一人口使用了华为设备，华为为什么会成为世界一流企业？为什么会在受到特朗普政府严重打击之下，没有倒下来，还能取得较好的业绩？笔者经过实地考察研究和深入思考，认为华为有很高的治理能力、治理水平和很强的创新动力，以下经验和实践值得重视：

第一，以客户为中心，为客户服务是华为存在的唯一理由，客户需要是华为发展的原动力。知识与文化力量是华为成功的动力之源。

第二，以奋斗者为本，长期坚持艰苦奋斗。华为快速发展的内生动力就是华为实现职工持股，使员工成为企业主人。

第三，建立员工、客户、投资者利益共享机制。华为公司成立以来，注意资本收益与劳动收益的平衡，提出了资本收入1、劳动收益3，这样的比例分配。

第四，竞争力来自创新力。2018年华为科研投入1015亿，员工中45%是搞研发，拥有外籍员工3万人。这样的研发投入，推动了技术进步，增强了竞争力。

第五，忧患意识、自我批判是华为不倒的重要原因。没有自我批判，我们就不会认真听取客户的需求，就更不会密切关注并学习同行的优点，就必然被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所淘汰。

第六，重视基础研究和基础教育是振兴华为的根本。华为长期重视基础研究和基础教育，基础研究的根本在于基础教育，华为就是用最优秀人培养更优秀的人。

第七，任正非以身作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任正非作为华为的创始人，但本人的股份只有1.4%，98.6%由员工分享。他以身作则，为了华为的生存和发展，敢大胆直言。

第八，将合规落实到所有业务活动和员工管理中。华为从2007年建立贸易合规体系，组建由集团首席合规官负责的全球合规责任体系。法律道德与全球合规是华为在全球生存、服务、贡献最重要的基础，并将合规落实到所有业务活动和员工管理中。

第九，公司治理从人治走向法治。华为在公司治理上努力探索法治化的道路，权力适当分散以调动方方面面的积极性，建立了CEO、华为董事长轮流值班制度，从轮流值班制度中选拔接班人。

第十，深圳为华为创造了经济环境、法律环境和营商环境。深圳是中国改革的先行者，一直走在前面，为华为的发展创造了经济法制环境和营商环境。

十九届四中全会《决定》要求提高党依法治国、依法执政能力。党的十五大，把法制改为法治，为依法治国打开了大门。十八届四中全会作出全面依法治国的决定。依法治国是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和重要保障，是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必然要求。依法治国首先必须坚持依宪限权，健全宪法法律，坚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保障机制，依宪治国、依宪执政。依照宪法法律行使权利和权力，都不得有超越宪法的特权，一切违反宪法法律行为必须予以追究。《决定》提出要坚持和完善党和国家监督体系，强化对权力运行的制约和监督。笔者认为，要落实好以下重要问题：

一是如何确保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始终用来为人民幸福服务。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在权力运行上更加公开、公平、公正，是确保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始终用来为人民谋幸福的重要条件。为此，要坚持用制度管权、管事、管人，建立健全决策权、执行权、监督权既相互制约又相互协调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机制。健全组织法制和程序规则，保证国家机关按照法定权限和程序行使权力、履行职责。完善各类公开办事制度，提高政府工作透明度和公信力。落实党内监督条例，加强民主监督，发挥好舆论监督作用，增强监督合力和实效。

二是如何重点加强对各级主要官员的监督，如何破解对一把手监管的难题。完善的权力配置制度，是对权力运行进行制约的重要条件。科学合理的权力配置是权力正常运行的基础，也是建立健全权力运行机制，限定当权者必须依法行政、防止腐败的关键。如凡属于重大决策、重要干部任免、重要项目安排和大额度资金的使用，必须按法定程序，民主决策，防止权力垄断。

三是如何强化权力制约，压减权力寻租空间，打破权钱交易的关系网。加强对权力的监督，完善监督制约机制，阻止、预防当权者对权力的滥用，在权力运行过程中，强化党内监督、法律监督、行政监督、群众监督和舆论监督等多方位的监督。研究和探讨、制定出使纪检和监察部门能够具体操作、针对性强的监督法规。同时还要主动接受舆论和群众的监督。例如，贪官最忌讳的是曝光，怕将他们违法乱纪的事实公之于众，受到法律的制裁。因此，要切实推行政务公开，增加民众的知情权，预防腐败的发生。国家能源局煤炭司原副司长魏鹏远被带走时，家中被发现有上亿元现金，由于现金太多，执法人员调去的16台点钞机被烧坏了4台。由于能源项目属于资本密集型，投资数额较大，动辄数百亿，全国的项目很多，而在项目审批上寻租空间很大。

四是如何构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体制机制。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三种状态是反腐工作从治标到治本的过程，不敢腐是在国家高压态势下，使掌握公权力的官员从行动上的不敢腐；不能腐是组织纪律和规章制度建立健全后，通过不断减少工作漏洞，让权力在行使时有章可依，把权力真正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形成不敢腐的惩戒机制；不想腐是各级党组织通过反腐倡廉教育，坚定官员理想信念，保持高尚品格和廉洁操守，提高拒腐防变能力。如官员财产公示制度，越南规定科级以上干部必须公示，世界上140个国家建立了公示制度。我国酝酿多年的不动产登记制度已进入全面运行阶段，上海率先启动了新版不动产登记信息在线查询系统，对税务、纪检等部门开放。查出房产最多的贪官，多达380套。不动产登记信息如实现全国联网，在线查询之后，通过“以房查人”和“以人查房”，贪官污吏就不可能隐瞒，谁是贪官就可一目了然。